「右相,王宗范這廝,死鴨子還嘴硬,愣是不肯說出劍門關中關防佈局。直娘賊……依俺的脾氣,對付這種人就該給他點顏色看看,俺瞧着這廝細皮嫩肉的,別的什麼都不用,就拿塊烙鐵在他面前比劃比劃,估摸他就招了……」咄爾嚷嚷着從帳外進來,卻見李曜、李襲吉和馮道三人盯着他看,不禁心裏一虛,吭哧道:「右相,您看怎麼辦?」
李曜示意了李襲吉和馮道二人一眼,對咄爾道:「王宗范是王建自幼年撫養長大的,不肯輕易背叛王建,也是情理之中,本相原本就沒有打算從他口中得出什麼確切的消息。再說,劍閣雖險,在本相面前卻也談不上固若金湯、牢不可破,沒有王宗范提供城防佈局,我等便仍按此前的計劃來辦便是。」
咄爾精神一振,其實他的確不喜歡審人,尤其是在李曜還親自交代不能對王宗范用刑的情況下,那簡直就是受罪,王宗范倒是不哭不鬧不罵人,但他一聲不吭,不管咄爾問什麼,他也只當自己是堵牆壁,讓咄爾憋屈之極,要不是畏懼李曜軍令森嚴,真恨不得親自上去抽死這直娘賊的偽蜀國夔王。
如今李曜一開口說按照原定計劃辦,咄爾就精神百倍了,因為在原定奪取劍閣的計劃里,咄爾是被委以重任的。
咄爾搓搓手,道:「那敢情好,其實要俺說啊,劍門關蜀軍的兵力部署根本不必去管,只消右相的妙計奏效,劍門關不攻自破!不過話又說回來,那樣的話,俺們這些廝殺漢的功勞未免成色就有些不足了。」
李曜皺了皺眉:「戰爭非是兒戲,你手底下的兒郎們也都是活生生的人命,能用計減少傷亡為何不用?就為了你說的功勞成色足一些,就要多死傷幾萬人,那才好麼?糊塗!」
咄爾忙道:「是是是,末將糊塗,糊塗。」
李襲吉笑道:「劍閣這邊,蜀軍不見了王宗范,必然震動,多半會對我南征大軍更加提防,這樣一來,蜀軍的注意力也就都被吸引到了劍閣正面……恰好與右相妙計相應,這正是天助右相,此番平蜀之戰定矣。」
李曜微微一笑,心中卻暗道一聲僥倖,其實這次他親自來劍閣北營,也只是打算動用秘密武器「火神液」奪下劍門關的,誰料機緣巧合之下,居然得了更好的一個辦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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劍門關,居大小、劍山的中斷處。兩旁絕崖峭壁直入雲霄,峰巒倚天似劍,其狀似門,故曰劍門。相傳三國蜀漢丞相諸葛亮,依崖砌石為門,在大、小劍山之間架築飛梁閣道。
巍巍劍門地勢險要,扼入蜀之咽喉,向為兵家必爭之地。
李白嘆曰:「劍道崢嶸而崔嵬,一夫當關,萬夫莫開。」
杜甫詩云:「惟天有設險,劍門天下壯。」
當時王宗范還未趕到劍閣,而李曜已經將劍閣蜀軍三員主要將領打探清楚,分別是王宗本、王宗儒和王宗謹,都是王建養子。王建蜀軍漢中戰敗又失去利州之後,蜀軍退守的避風港樓聯「蜀道關頭險,劍門天下雄」橫披「眼底長安」的劍門關,這三人憑此險養尊處優,花天酒地,以為劍閣天險,萬無一失。
這天,他們又在劍門關城樓擺下酒宴。先是王宗本居中,王宗儒、王宗謹跟隨左右在城樓上四下眺望,北望秦嶺逶迤而至,東窺雲台山矗立長空,西望摩天嶺險峻挺拔。俯視劍溪河岸莽莽山巒盡收眼底。
他們邊看邊談,王宗本見唐軍屯兵劍閣以北不再進擊,不禁逸興遄飛,道:「三國時蜀將姜維據守此關,魏國十萬精銳之師被擋在劍門關外一籌莫展。」
王宗儒附和道:「李存曜的軍隊再如何了得,畢竟不是猴子能縱跳攀登,如何能破我劍閣天險?」
王宗謹也來勁了,嘲笑道:「李存曜他們除非都變成鳥鵲飛過去。」
說着說着,酒已上桌,王宗本自然到了上首,王宗儒、王宗謹坐在左右。下方自然是按地位高低一路排開的各級將校。開席前他們余言未盡,王宗儒指着腳下的台關,雅興大發:「諸葛亮妙算於斯,姜維魂歸於斯,鍾會被拒於斯,鄧艾夢斷於斯。」
王宗本嘿嘿一笑:「地崩山摧壯士死,然後天梯石棧相鈎連。」看那模樣,分明是在說李存曜他們必死無疑。
王宗謹連忙奉承道:「節帥英明,所言極是。」這幾位都是蜀國掌門將帥,講究高雅不能用大碗。於是就你一盞、我一盞,低吟淺酌,但畢竟不是真高雅,最後全都吃了個東倒西歪。
李曜大軍主力屯駐之地乃是昭化城,地處利州西南,劍門關東北。它是驛道上的重要關隘,向為兵家必爭之地。姜維兵敗牛頭山,張飛夜戰馬超也都在此。是這次攻打劍門關的前沿陣地。
李曜一來到這裏,就四處登高極目遠眺,摸索周邊情況。他深知要奪取劍門關難於上青天!這天他在臨時帥府之內,來回不停地踱步,冥思苦想,到底用什麼方法才能拿下劍門關呢?
正在這時,副總參謀長、兩川行營副都統史建瑭求見,李曜自然命他進見。他進屋時行了個軍禮,道:「右相,我等奉命在蜀軍受降將士中徵詢攻關良策,有一降卒言,他有入蜀計策獻上,末將自作主張,以帶此人前來,正在門外候見。」
李曜點點頭,說請他進來。
這位降卒走進來雙膝跪在地上說:「小人張汵,關中人氏,曾為蜀**校,已投誠麾下,特來拜見右相。」
李曜打量了一番張汵後說:「你找本相何事,可起來詳述。」隨即就吩咐左右一句:「賜座。」
張汵站起身來恭身一禮、然後退坐席上,道:「末將雖遠離故土,但不忘鄉情不忘國!受右相感召,特向右相獻上一個入蜀小計。」
李曜聽後頗為驚訝,道:「哦?你有何計幫助本相攻入劍門關?」
「攻入劍門關之事,末將全然不懂,末將只能幫助右相繞過劍門關。」
「嗯?繞過劍門?往哪繞?」
「從關北的望喜鎮過江東南行,再過萬山之中的益光鎮,翻過數重大山便到嘉陵江邊。過江不遠就是離關南二十里地的青疆寨。這時的劍門關就失去天險的作用了。此寨是劍門關通往成都官道上的最後一個寨子,憑右相十萬雄師,要拿下青疆寨豈不易如反掌。」
李曜邊聽張汵所說的來蘇小徑,邊站在地圖前、來回反覆尋找了許久後說:「怎找不着你所說到嘉陵江邊的小路?」
張汵連忙解釋說:「來蘇小徑確實存在!它蜿蜒起伏近百里,翻過十多座山,隱蔽在深山密林之中。莫說您是初來乍到之人,就是蜀國上下君臣帥將、軍校也無一人知曉。如果地圖上能看得出來,右相還用得着末將來說嗎?」
李曜想了想,又問:「西去青疆寨的嘉陵江水湍急嗎?」
張汵回應道:「正因為水流湍急,蜀軍才沒有在此重點設防。但水流再急,總比劍門關好過得多。」
李曜被說得將信將疑,他凝視着張汵、突然冒出一句話:「那你又怎麼會知道這條神秘的小道?」
張汵不慌不忙地回答:「啟稟右相,末將的家就在來蘇小徑上、三戶人家的山窪來蘇小村。說來話長,當初關中戰亂,末將隨家父入川,一次獨自一人來此處山上砍柴,餓暈在山間、被恩公老樵夫救起,他見我忠厚勤快,就接受我落戶、做了他的上門女婿。這裏的人不外出遠行,唯有我尋看家父常抄近路。」
李曜又一次寒氣逼人地、直視張汵的神色說:「你編得這般周圓,本相就會相信嗎?說,你是不是受蜀軍指派,誘騙本相鑽進你們的圈套。」
張汵斬釘截鐵地說:「右相若不相信,末將可為部隊帶路。再不相信,可把末將扣留在此,先派人到來蘇村,那裏有末將的恩公和妻兒。」
話說到這個份上,李曜也就不再囉嗦,直截了當地道:「既然如此,醜話、好話本相都說在前面,若查實你是蜀國派來害我的細作,你和妻兒老小連同九族都要全部殺光。你若真心投效朝廷,領我們繞過劍門關後,計大功一件,本相也當重賞於你,晉升三級、賞錢三千貫,決無戲言!」
「謝右相恩典!」
臨時帥府今天格外森嚴,房內外過道上都加了崗哨。中書令、十二衛大將軍兼兩川行營都統李存曜召集攻打劍門關的重要軍事會議。
議事廳里,下方兩側各置三張雙人幾桌,副帥史建瑭和謀士李襲吉坐在左上席。
臨時充當行軍轉運使的馮道和利州刺史劉彥琮坐在右上席。朱八戒、咄爾、張光遠、史儼等一眾將領分別入座左中桌和右中席。其餘偏將在左右的下席。
帳幔後高懸「威鎮險廊」黑底金字匾額,背面牆上大幅虎嘯山林圖。李曜身着帥袍端坐在虎皮扶靠椅、中央的翹角長案桌後,身後兩側站立着貼身侍衛。
李存曜發聲曰:「劍門天險,古稱『一夫荷戈,萬夫莫前』,然則我等奉君命而來討逆賊寇,再難亦須破之,諸君可各陳進取之策。」
此時總參和隨軍參謀都沒什麼好辦法,大夥也只能想着,不如就來個硬碰硬,強攻劍閣,以如今大軍連戰連捷的氣勢,劍閣天險也未必能擋!
但李曜怎會有在這種天險之前硬攻的愛好,便說軍校張汵的來蘇繞關計,余等試論如何赴之?一併議決。
憨娃兒一聽不用攻堅就能直接殺進蜀國,搶先發言:「天下有這等好事,何不繞它一圈試試!」他雖然憨痴,但並非呆傻,也不是只管硬沖硬殺的性子,能給麾下兒郎多覓得幾分勝算,何樂而不為?
史建瑭則謹慎一些,道:「若有這樣一條捷徑,當年鄧艾滅蜀,又何苦冒死去偷渡陰平關呢?」
史儼笑道:「副都統言之有理,但三國鄧艾不比今日,他沒準只是沒有找到張汵引路呀!」此話一出,逗得哄堂大笑!
還是劉彥琮乾脆,說道:「某還是覺得,不能輕信張汵的鬼話,我軍如今氣勢正盛,還不如強攻劍門關,劍閣一陷,偽蜀國便再無勇氣與我大軍抗衡了!」
李襲吉聽到強攻,連忙說:「拼命打仗固然重要,這回面對劍門天險,還是要在巧字上下功夫啊!」
咄爾也參加過軍事學院的幾次培訓,這次難得地動了動腦袋,深思片刻後道:「來蘇小徑無須主帥親往,可命一偏將先探路、再酌情增兵,來它一個南北夾攻取之。」
張光遠大為驚訝,立刻表示贊同,道:「先派偏將率數百士兵探路開道,即使有失,也不至於影響大局。」
此時,史建瑭站起身來,朝李存曜雙手抱合一拱道:「如此說來,先派一偏將開路,後續跟進。末將以為,右相可親率主力原地坐鎮,到時南北夾攻。」
李曜微微一笑,答道:「你與本相之見,不謀而合也。」
經過眾將獻計獻策和一番激烈的爭論之後,李曜組合眾將智慧並發揮自身的謀略,當場宣佈了以下幾項議決:
首先命軍校張汵領班、配一軍校一士兵,亦配戰馬三匹,負責來蘇小徑引路和來往通訊聯絡。然後命史儼率兵七百,留二百護衛渡口兩岸。餘五百將士至青疆寨周邊擇址隱蔽,打探青疆寨、關南和劍州軍情。
又命史建瑭率兵八千,大打李曜旗號先拿下青疆寨,再佯攻劍門關南。危急時或攻關前放飛信鴿。待史儼信息,再決定出發時日。再命朱八戒領兵五千作後備,隨時聽侯史建瑭的增援令。
最後,李曜特意叮囑說:「關南雨點要大、要大張旗鼓。關北雨點要小,不要聲張、要隱蔽。」接着詢問:「諸將對此意下如何?」眾人齊呼:「右相英明!」
之後,李曜低喝一聲:「眾將聽令!」以上四路將校依次回復「得令」,俯首雙手接下了令箭。
次日,張汵三人騎在馬上,引領着先鋒史儼的小股騎兵,行進在來蘇小道上。張汵有意與史儼雙馬並行,介紹起這條路上的幾處要塞。走着、走着,走進了崇山峻岭。在山谷間行走,抬頭望見千仞峰入雲霄懸崖絕壁。登上山脊俯身下看,陰森山澗潺潺流水。綿延林間小道遮天蔽日,不時飛來群群小鳥。偶爾從路邊草叢中竄來山雞野兔。天上突然又飄起鵝毛大雪。將士們不時地拍掉頭上、肩上和身上的積雪。上山下坡的陡峭地段,遇上下雪地滑,都要翻身下馬牽繩艱難地緩行。隊伍夜間行進在、較開闊的山間密林谷地,有幾回竟聽到陣陣虎嘯狼嚎聲。膽小的聚攏一起互為壯膽,就連天不怕地不怕,死屍堆中都敢獨行的史儼將軍,也感到毛骨悚然!
翻山越嶺逶迤前行兩日後,望見遠處谷地有幾戶人家,張汵手指並報告史儼說:「史將軍,那就是來蘇村,高處的那套院屋,就是末將岳父的家。請將軍來我家賞光如何?」
史儼連忙道:「美意敬謝,不過我若與你去了,不免有違軍紀。大軍同往驚動村民難逃擾民之嫌。這樣,本將准你回家一宿,差你兩位副將代我送上薄禮。大軍且在此宿營,侯你等平安歸來。」隨即腰間取出一小袋大唐錢莊新制的銀幣,塞到張汵手裏。
張汵是在漢中被俘的,本以為只有死路一條,如今能有這般禮遇,感動得緊緊握住史儼的手。他說了聲:「謝將軍。」就招呼他的兩名副將翻身上馬,一同奔向來蘇村去了。
史儼則吩咐大軍就地造飯宿營。
次日拂曉,張汵三人騎着馬,早早回到部隊營地,尋史儼報到。這時將士們剛吃完飯。半個時辰部隊開拔,上山、下山又南行了一天,
張汵指着前面那座山,對史儼說:「史將軍,過了這座山就到了嘉陵江邊,末將建議大軍就在山這邊紮營,我陪諸位登上山頂眺望渡口兩岸情形如何?」
史儼應了聲:「好,就這樣辦。」他交待完部隊就地選址安營紮寨後,就隨張汵登上了山頂一處隱蔽的、理想的制高點。
史儼朝渡口方向的兩岸俯望,這裏江面變得狹窄江水喘急。但無蜀軍帳蓬。便滿意地拍拍張汵的肩膀說:「果真如你所說,恭喜你立大功囉!」接着去緊握、並不時抖動張汵的手。
又說:「依你之見,渡口選在哪裏為好?是扎筏還是架橋?」
張汵指向崖下一處理想地說:「你看那裏如何?扎筏過江宜無馬匹之少數人。大隊人馬,末將以為應該架浮橋為上選。」
隨同的輔兵、軍校和參謀異口同聲地說:「張都尉所言極是。」
史儼就即拍板說:「就依張都尉說的辦!」
第三天,張汵就領着史儼的、幾百士兵,在山上采藤蔓、伐木、砍竹子,震盪着寂靜的山林。用人扛、人抬、馬馱、馬拖,艱難地運到了嘉陵江東岸。此時,煙雨濛濛,江水洶湧。由張汵配合輔兵亦帶領全軍開始架橋。他們找到崖下岸邊的一棵大樟樹,把已絞好的藤蔓,牢固地系在樹兜上。
江水刺骨渾身冰涼!才脫衣服,就冷得牙齒格格響。張汵爆出冷門,突然提出燒酒罈。給下水輔兵每人盛一碗暖身。然後由水性好的五個士兵,緊緊拉着藤蔓絞成的大粗繩、最終雖囚到了西岸,但被湍急的江水沖得老遠,好不容易才上岸。過江的士兵一起抓住繩頭。接下來,又有帶着鋤頭、鐵鍬、軍刀的十個士兵,拉着繩子也囚過了江。水中浪花飛濺在勇士們的臉上,卻個個賣力幹得歡!
這些人先在樟樹對過的、河灘砂石地上,用簡陋的工具、硬是挖了一個栽樁的近半丈的大圓洞。又在橋面寬度處,再挖了另一個同樣大小的洞。接着,又由八個士兵沿着繩囚運過去、兩根栽樁用的大園木。栽好了一根木樁後,就拽着藤蔓繩頭,竭盡全力向北,拉到位置系在木樁上。緊接着,又把竹篦絞成的、更粗的纜繩、預先扎紮實實系在樟樹上後,將竹篦纜繩的另一頭、順着藤蔓繩拉到對岸,牢固地系在第一根木樁上。
依照此法,又在東西岸挖下了第三個洞和第四個洞。樁都栽好後,他們就把橋樑園木運過河、逐段排列好,用藤蔓緊緊扎在、竹篦絞成的纜繩上。再鋪上用竹子編成的竹板橋面。經過從早到晚、三個大白天的奮戰,一座浮橋終於架好了。
人馬上橋雖有些搖擺晃動,除留下護衛東橋頭的百名士兵外,六百將士懷着成功的喜悅,雄赳赳地跨過了嘉陵江。
上岸之後,留下一百士兵,由一位軍校領着、換便衣暗中護橋,並傳遞信息。餘下五百士兵呆到晚上,往西乘夜色,摸到了青疆寨附近的、一處山間密林中隱蔽起來。爾後又分成小分隊,去青疆寨、劍門關、劍州城打探軍情的人,都換成了便服。依情需要,打扮成商人、馬販子、樵夫或賣菜的小販等模樣,進行秘密活動,為將要來到的大部隊提供情報。
青疆寨處在劍門關的南面偏西,劍州城的東北方向,軍事地理位置十分重要。一旦佔領它,周邊對它的壓力也非常大。稱為翠雲廊的劍閣古蜀道、宛如凌空廊閣,又被叫作「皇柏」、「張飛柏」的萬株古柏長廊,這條古驛道綠蔭掩映三百里。
以劍州為中心,它像條巨龍北起昭華,南到梓潼,東去閬中。李白曰:「問君西遊何時還?畏途巉岩不可攀!」這裏雖說山巒疊嶂峭壁懸崖,但是過了劍州城,去西南方向的、成都則是一路坦途。
劍州乃最後一道險關!
因而青疆寨周邊、這一場組合攻防戰,將是一場鬥智、鬥勇、斗素質、斗魄力、斗決心、斗耐力、斗協同的、你死我活的殊死大決戰。
這一日,王宗本在劍門關與王宗儒正商議王宗范失蹤之事,不過他們已經發動士兵找尋,而且這三人對王宗範本就頗為不喜,也沒當多大個事。聊着聊着,竟然從前線聊到後方,還聊到「陛下」寢宮的、七十張畫屏冬暖夜涼。聊得很晚,王宗儒剛走回房睡覺去了。王宗本正要就寢時,匆匆來了幾匹戰馬,領頭的章軍校、要拜見王都統,報告緊急軍情。
開頭第一句就是:「都統,禍事了!唐軍大隊人馬,從來蘇那邊打過江來了!」
王宗本一聽,頓時傻了眼,連聲叫牙兵,把都虞候請過來。
王宗儒驚慌失色地對章軍校說:「胡說八道!我等在蜀中縱橫十餘載,都從未聽過來蘇那邊有可供行軍的道路。你說唐軍從來蘇打過來啦?快說!怎麼回事。」
章軍校棄崗失職、心裏恐懼,就結結巴巴地編謊言:「前些天,看見東岸山上,好多人在砍樹不知為何?幾天後,他們搭好了浮橋,就渡江,打……打……打過來了!」
王宗儒急忙追問:「來了多少兵馬?」
章軍校心道這事不能說小,只能誇大,不然自己罪責更大,於是竟把幾百人的唐兵,故意回答說:「嘉陵江兩岸,漫山遍野到處都是,數都數不清!」
王宗儒氣急敗壞地大喊:「你這個窩囊廢,定是嗜酒誤事!可知道臨陣脫逃,犯的是死罪嗎!」
章軍校嚇得跪在地上,磕頭求饒說:「末將該死!末將該死!可末將那裏才幾十號人,接仗會被全部殺光,到時,連個報信的人都沒有,都虞候明鑑啊。」
王宗儒怒不可竭地大聲喊:「你還強詞奪理、推脫罪責,刀斧手!把他推出去砍了。」
當一群執刑士兵,上來捆綁押下去時,章軍校鬼哭狼嚎地大叫:「都統饒命,都統救命啊!」
這人本是王宗本帶出來的兵,此時怕寒了老部下們的心,他只得嘆了口氣,走過來,用商量的口氣求情說:「都虞候執法肅軍,斬殺脫逃軍頭本是應該,不過正月殺人,某恐不甚吉利。章軍校多少也有寡不敵眾之苦楚。你就刀下留情饒他一死吧!」
王宗儒無奈地點了一下頭說:「看在都統面上,今日免你一死,但活罪難逃。來人啦!把他拖下去責打一百軍棍,以正軍法。」
還沒打到五十軍棍,章軍校喊爺叫娘,屁股被打得皮開肉綻。
其實,王宗本最擔心害怕的,還是李曜大軍撲過來!他對王宗儒說:「李存曜此來非同小可!我們要緊閉城門、使之固若金湯,以避其鋒芒。而且還要立即調整部署,都虞候,你坐鎮劍門關,帶管青疆寨。調王宗謹去把守劍州城。我帶大部人馬,神不知鬼不覺地秘移劍州城南的漢源坡,據高臨下。你我等四面夾攻,拒敵於城外。我即動身,打他一個猝不及防!」
章軍校的一句「數都數不清」信口胡謅,客觀上幫助了李曜。尤其後來青疆寨那個「根據地」公開示強,使出了調虎離山計。
王宗本率領萬餘蜀軍,從劍門關向漢源坡匆匆地開出去。一路上,壓根就未見到「李存曜唐軍主力」的蹤跡。
長話短說,張汵帶着前軍信報不分晝夜地奔馳、不日便來到了大軍主營,當面把信呈交給李曜。
李曜拆開火漆,抽信展開一看,當即哈哈大笑!把信隨手遞給身邊的副都統史建瑭道:「史儼將軍果然不錯!過江就去了青疆寨,如今他為你鋪了路,你便帶八千將士,即刻啟程如何?」
史建瑭說聲:「得令!」就要去帶部隊出發。
李曜卻道:「稍等,你我先辦完張汵他們的事,用過上晝的飯再走。張汵已為朝廷立了大功,本相也得兌現承諾。即日起晉升張汵為偏將,留下另有調用。為了方便攜帶,賞給他相當於三千貫銅錢的金幣,以資鼓勵,通報全軍!」
史建瑭喚來張汵說:「從今往後,你就是朝廷的將軍了!三千貫銅錢,可兌換金幣近百枚。你這是官運亨通、財源滾滾,還不快去謝過右相!」
一開始,張汵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聽史建瑭這麼一說,撲通一聲跪在地上,重重叩首,謝道:「二位都統大恩永生不忘,從此生為大唐人,死為大唐鬼。」
接着,李曜招呼他的二位帶路牙兵說:「你們二人也有功,各晉一級,賞二百貫錢。」又分指二人,道:「你為史都統領路。你為後備朱八戒將軍帶路。」二人也跪拜在地謝過二位右相恩典。
陳都尉領着史建瑭副帥、張光遠將軍的一萬兩千大軍,行進在崇山峻岭之中。輕車熟路有驚無險,比上次更快,兩天功夫,就來到了嘉陵江的東岸。這裏的一百唐軍護橋士兵,歡欣鼓舞地迎來了自己的大部隊。
他們安排大軍,在東面山坳里、安營紮寨吃好睡好。並向史都統轉呈了史儼,從青疆寨那邊送來的最新情報。當夜四更天部隊就吃好了飯,拂曉之前,萬餘人馬,就人不知鬼不覺地渡過了嘉陵江。
史建瑭的部隊上了西岸,大搖大擺地往西去到了劍門關前,乾脆把其中八千將士就在關前集結,扯起李字帥旗。
正中帥旗下面,高大的黑色寶馬上,坐着手握精鋼長槍,身披玄色戰甲的一員將領,看那模樣,正像是大唐中書令、左右十二衛大將軍李曜。
前排史建瑭和左右偏將一字排開。
最前面是左手拿盾,右手握刀和高舉長矛的士兵,擺起一副要攻城的樣子。一位偏將拍馬出列,來到城樓下喊陣,要王宗本出城受降。但無論他喊出何等刺激的話,站滿城樓的蜀軍將士就是不予理答,城門緊閉也不出來應戰。這時史建瑭命弓箭手把降書射了上去。
青疆寨里的幾百蜀軍,得知唐軍大隊人馬兵臨劍門關下喊戰,另有幾百唐軍朝寨子方向移動。便把兵力都挪到寨子的東邊。作好了臨戰準備!並派人去南面的劍州城搬兵。
這時,隱蔽在寨西密林中的史儼五百精騎,按與史都統的約定時間,馬蹄飛揚殺聲連天地衝進了寨子。手持馬刀、長槍的騎士們,沖向腹背受敵的蜀軍隊伍一陣廝殺!蜀軍大多被戰死,少數做了唐軍的俘虜。史儼拿下了這個寨子,正在迎接史建瑭的大部隊進寨。
進寨當天晚上,全軍都興高采烈,好菜好酒慶賀成功繞道攻下青疆寨。酒席上,史儼對史建瑭說:「副帥一路勞頓,你就歇息幾天,養養身子吧!明日允我帶三千兵馬,到劍門關叫戰!」
史建瑭回應說:「也好,我在青疆寨周邊觀察佈陣。你去叫關,記住不要攻關。」
次日上午,史儼率領的三千騎兵與步軍,來到劍門關下列陣。
他拍馬來到城樓下的吊橋附近,放開嗓子,朝城樓上大聲喊話:「王宗本、王宗儒,你們兩個豎起耳朵聽着,或降或打由你們挑,要降馬上豎起白旗,你們高官照當,要打就出城迎戰。打你們這般下腳貨,無須我們右相親自動手,我一個人就可以打你們兩個,一槍一個,保叫你們有來無回。」接着在馬上舉槍比劃着。
王宗儒在城樓上,看見史儼在自己眾多的將士面前如此辱罵藐視自己,氣得跺腳!無奈都統有交待,只能閉關固守。
王宗本屯兵漢源坡以來,一直在打他的如意算盤,編織包圍圈:「北有劍門關,南有劍州城,堵住青疆寨的西面,放開來蘇渡口,只要一上嘉陵江西岸,就鑽進了我的袋子口,這時在青疆寨的李存曜軍就成了瓮中之鱉了。」其實這想法也不無道理。
正當史儼躍武揚威的時候,駐守漢源坡的王宗本近兩萬蜀軍分西東兩路北進。王宗本親自率領的那一路已抵達青疆寨的南邊,其先頭部隊已與唐軍交戰,形勢非常緊急!
此時,得到這個信息的王宗儒,等到了出氣的時候,老羞成怒帶了五千將士衝出城來,把史儼和他的部隊團團圍在中間。儘管唐軍英勇,畢竟雙拳難敵四手,尤其想到史都統剛到,情況還不熟悉。想到要保衛、剛拿下的青疆寨營地,不敢戀戰。拼死衝出包圍圈,邊打邊撤。
王宗儒哪裏肯放過,一直追了十幾里,眼看天色已晚,才鳴金收兵。
這晚,史建瑭給李曜寫了封告急軍書,塞進細竹管,系在信隼腿上放飛,信隼在唐軍營地上空轉了一圈,就展翅向昭北方向飛去。
第二天,李曜打開通訊兵送來的軍書一看,得知史建瑭已拿下青疆寨,正被大批蜀軍團團包圍。當即命朱八戒率八千兵馬,立馬啟程救援,令邢都尉領路。
臥底劍門關的黎偏將,急於找機會送出情報,來了機會!一隊蜀軍馬幫,要給劍門關運送肉食、鹽巴、蔬菜,為何還不見來?急得他六神不安。
早在史建瑭率領的一萬二千部隊剛走不久,李曜就已嚴令在昭化的主力部隊,呆在營房深居簡出,儘可能隱蔽。製造大部隊已移師青疆寨的錯覺。這天,李曜的主力部隊開拔了,奔赴劍門關北門。要有路人看見的話,必定會覺得奇怪?先頭部隊是八匹馬馱着貨物的蜀軍馬幫。離開一段距離,又是荷槍執刀的唐軍大部隊。敵對兩軍竟相安無事地相向行進在崇山峻岭的山間小道上。
走了一天多才來到小劍山腳下。開始登上從小劍門山通往西南大劍門山的飛閣棧道,緩慢行進。此處連山絕險,本無路可通,但聰明的先人,鑿石塞方鐵條,凌空構築飛閣天路。這裏的三十里棧道,無處不險。懸崖絕壁令人頭暈目眩,道窄路滑,下看失魂落魄。
李曜頗有感嘆:「蜀道之難難於上青天,使人聽此凋朱顏。」但他又接着鼓勵將士們說:「但越是難,越能造就英雄。」
時而煙雲遮眼,冰涼的霧水迎面撲來。煙雲一掠過,眼前蒼松臨崖挺立,梅花吐艷。漫天遍野的映山紅,是乎在迎接英雄們到來!遺憾的是:太陽將要落山,天色逐漸昏暗。儘管李曜事先交待部將、軍校並不時告誡小心行軍,仍有士兵不幸掉入萬丈深淵。就連不善山道的蒙古馬也驚恐欲止。這一路走得,真可謂步步驚心!
前面的馬幫走得快,已下了棧道,行進到右拐的盲區遮擋處。再往前走就能望見好似懸在半空中的劍門關。李曜考慮到此時部隊,已行進到最佳隱蔽位置。傳令部隊停止前進,就地坐息,嚴禁生火,吃飽乾糧,待到天亮再行動。
王宗本自恃擁有數萬軍隊,亦以為李曜已鑽進了他精心設下的口袋。要在青疆寨一舉將其殲滅。雖然李曜聲南擊北的戰略無疑是正確的。但屯兵於四面受敵的青疆寨,後來多被看作過余自信的狂妄之舉。不過話又說回來,沒有屯兵青疆寨,還能把王宗本的主力調離劍門關嗎?此事爭議此後千年而未有定論,這是後話,暫且不提。
前面駐守漢源坡的王宗本兩萬蜀軍主力,兵分西東兩路北上。他親率的東路軍,已抵達青疆寨南,其先頭部隊已經接戰上了。王宗儒率領部隊攆了史儼十幾里,迫使其倉惶逃回寨中。
為什麼不一鍋端?要知道王宗本他不是猛張飛,他在捉摸寨中唐軍兵力到底有多少,萬一真是唐軍主力在搞誘敵圍殲,自己明顯應該摸到底了再行動。況且,他的西路軍尚未完全到達封口位置,焉能輕易全力進攻?故命部隊停戰,回撤十五里待命。於是蜀軍突然後撤及一連數日鴉鵲無聲。史建瑭他們見了,也不禁詫異,只能在那裏猜謎,但沒有想到,一場大兵團作戰,已迫在眉睫。
正月十一,這是個難忘的日子。這一天,是王宗本想要把李曜所部唐軍全殲於青疆寨的日子。這回王宗本來勢兇猛,他的西路軍已堵口到位,他親率的東路軍正開赴東線嘉陵江以西,以逸待勞,最後出手結束戰鬥。
昨天,他已命駐守西南方向、劍州城的王宗謹部,一早趕到青疆寨挑戰。同時命駐守東北方向、劍門關的王宗儒部,正午前後,趕到青疆寨參戰。同日再命西路軍,上午從西面向寨中推進,至於不見了蹤跡的王宗范,他此刻已經完全顧不得了。
一早,王宗謹帶着他的四千步騎兵,來到寨南叫戰。他今天氣焰囂張,沒有往日的膽怯。指名道姓叫史建瑭出來受死。
史建瑭隨李曜日久,「史先鋒」已經日益謹慎,對叫罵不理不睬,但史儼仍是激烈的塞北粗豪性子,哪裏受得了這般嘔氣,帶領數千兵馬衝出寨子,拍馬來到了陣前。
王宗謹使的也是長槍,快馬衝過來、朝史儼心窩就是一槍,史儼一個側身避過。又是一槍,被史儼的長槍挑起,緊接着再擊一槍,差點戳中王宗謹的腦門。兩員猛將打了三十多個回合,竟然不分勝負。
史儼發覺這個對手居然不弱,出槍頻繁勁特大。就換了個近身快速招法,長槍在對手頭部不停地刺來扎去。這招法還真靈,十來個回合,王宗謹體力支撐不住,敗下陣來。他的兩名副將一個操刀、一個持槍,同時沖了上來,兩個打史儼一個。
唐軍這邊上去兩個偏將,也是一個操刀、一個持槍,把史將軍換了下來。刀對刀,槍對槍,四人雙打,倒是一個熱鬧非凡。
這時,王宗謹也休息得差不多,把他的兩個副將叫了下去,再次上來指名道姓要史建瑭接招。
史建瑭因為史儼出戰,此時也只好領兵出來,此時手握銀槍,冷哼一聲,拍馬沖了上來,直朝對方前胸刺去。王宗謹心中一凜,暗道:「難怪史先鋒偌大威名,力道且不去說,這速度卻已然比史儼快了不止一籌!」
他用盡全力,一個右側身躲過左挑槍,架住了剛才刺來的一槍。
也就在這個時候,寨西面擂起了戰鼓,蜀軍衝進了寨子。
第214章 秦王之尊(卅七)